我为你喝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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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!一听说这个名字,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《渴望》,想起女主角刘慧芳那张圆圆的脸庞,笑起来月牙般的眼睛,想起她的温柔、贤惠、善良,想起她与坎坷命运抗争的坚强和倔犟。她们的名字仅一字之差,那么田慧芳又是怎样的人呢?
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,植物园里杨柳依依,百花争艳,一群年轻妇女在这里见面了。看得出来,个个都精心打扮过。优雅、靓丽、活泼、惊艳,即使穿着一身运动服,也依然得体、时尚。尤其她们之间那份热闹劲,不了解情况的人,肯定以为是一次朋友聚会,或者是某个单位妇联组织的游园活动。就连我这个知道了底细的人,都一度被她们欢快的笑声所迷惑。你看她们叽叽喳喳,你追我赶,说笑打闹,活泼得犹如一群无拘无束的孩子。一位女士搂着同伴的肩膀,亲昵地摸摸她的脸蛋问:“抹了几两白面呀?”同伴立刻做出一副怯怯的样子回答:“2两白面,外加10克水泥!”立刻引来爆笑声一片。听着爽朗的笑声,谁也不会想到,她们是一群乳腺癌患者。不难想象,她们如今的欢笑,是战胜了怎样的病痛,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,才熬过来的啊!但是,我同她们聊天时,听到的情绪表达几乎如出一辙,那就是“不需要任何同情和怜悯!”而田慧芳的表达则更有个性:“你不把我当病人,我就接受你的采访!”
?田慧芳,今年46岁,个子很高,脸盘很圆,眼睛很亮。如此漂亮的女子,若是长发及腰,岂不更加靓丽。我打量着她那头毛茸茸的短发,不由得心生遗憾。她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思绪,无奈地一笑,幽幽地说:“我也有过一头油黑油黑的长发,或高高的盘在头顶,或随意地扎在脑后,而更多的时候是披在身后的。我那瀑布般的长发,曾经引来多少人的羡慕和赞美啊!可是化疗后秀发变成了枯草,而且一撮一撮地脱落,早上起床时,枕巾上黑乎乎的一片,一抓一大把。干脆剪掉,免得脱成秃尾巴雀,更难看。”说到这里,她的大眼睛犀利地一忽闪,那是要与某种事物决裂时的果断与坚定。
田慧芳眼睛里的刚强和坚毅。让你感觉这个世界没有过不去的山,也没有过不去的河。你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挺直腰杆,一起自信、自强起来。谁能想到这么有个性的女子,平时连感冒都没害过,竟然患了乳腺癌!
那年的劳动节,田慧芳在外地工作的丈夫回家团聚了。一家三口人,像每次团聚时一样,吃完晚饭的桌子未撤,便开始聊天。丈夫讲在外边的所见所闻,儿子讲学校里的逸闻趣事,当儿子说到面临高考时的焦虑和烦恼时,丈夫有些沉不住气了。于是父子俩的语言变得生硬起来,甚至有了火药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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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是往常,田慧芳肯定会像救火队似的,及时扑上去,将还未燃烧起来的战火扑灭在萌芽状态。可是今天,这个救火队一点反应都没有。她坐在那里蔫头耷脑的,上眼皮和下眼皮直往一起黏。丈夫看见她这副模样,好气又好笑,不得不自行熄灭东方战事,拍拍她的肩膀问:“唉!什么情况?怎么卖起了蔫黄瓜!”她无力调侃,只嘟囔了一句:“咋这么困呢?”就自顾自地睡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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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间,田慧芳一度似睡非醒,朦胧中看见弯弯的月亮从窗帘的缝隙中探头探脑,仿佛在窥视什么。她躲避般地翻了个身,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压在左侧的乳房上。依然坚挺而饱满的乳房,今天似乎有些异样的感觉。究竟是什么感觉呢?她又翻了个身,想让自己躺得舒适些。最近睡觉时,特别爱翻身,总像哪里不舒服似的。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放在乳房上的手是凉的,不!不!应该说这只乳房是凉的。她的手下意识地在乳房上游走,自上而下,从左到右,突然手被什么挡了一下,仔细触摸,一颗黄豆大小的包块,不疼也不痒。她打了个激灵,彻底清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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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田慧芳送走丈夫,安顿好儿子,即去了医院。尽管她在医疗战线工作了多年,见惯了生生死死,却从没想过那个恐怖的字眼,同自己有什么关联。也没思考过人生的必然归宿,什麽时候会轮到自己头上。她觉得自己一生平平淡淡,没有“骑大马戴红花”地荣耀过,也没有“凄凄惨惨戚戚”地失落过,怎么可能“幸运中的”。但是她必须搞清楚,那个搅得她寝食难安的包块,究竟是什么?她得给自己一个说法、一个交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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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心医院的乳腺科,人满为患。几个病室,屋里门外挤挤插插的都是人。田慧芳有些震惊,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与自己同病相怜。她忐忑了一夜的心情似乎有了些许的安慰。? ? ?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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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诊田慧芳的大夫,仔细地询问病情,温柔地做了检查,又让她做了乳腺彩超后,开了住院通知书,告诉她要做一个微创手术。田慧芳一听“微创”两个字,悬着的一颗心,立马归位。常识告诉她,这两个字说明,她的病是良性的。大夫似乎看出她轻敌的苗头,急忙补充说,具体性质,还得做了病理检验才能确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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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听到大夫最后一句话,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。儿子再有半个月就要高考了,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,分散他的注意力。同时也怀有侥幸心理,也许就是个良性的呢!推后一个月吧,等儿子高考结束再手术,岂不两全其美。想到这里,她揣起住院通知书,毅然决然地回了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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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子不负所望,顺利地考上西安一所重点院校。接到入学录取通知书那天,田慧芳拿出住院通知书说,她要去医院接受审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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丈夫和儿子听到这个消息惊呆了。随之丈夫发了脾气。他说,你怎么这么傻呀!你不知道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吗!儿子也发了脾气。他说,妈妈你要有个三长两短,我考上大学又有什么意义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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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哭了。这是她得病以来,第一次流泪。她是为丈夫和儿子的肺腑之言流泪,为全家人对她浓浓的爱而流泪。
田慧芳躺在了手术台上。恐惧像一条无形的绳索缠在她的身上,越缠越紧,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。恐惧更像一座冰窖,冷气森森,渗之入骨。她不由得紧紧地攥起了拳头。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控制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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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护士过来见其状,笑着说:“一个小小的手术,一会儿就做完了,紧张什么呀!”然后给她量血压,测脉搏,一条一条地往身上铺单子。又有人过来打麻药,边打边跟她聊天,聊着聊着她就迷糊了,似乎看见主刀大夫极其助手们,举着消过毒的手,气势汹汹地围将过来,无影灯“哗!”的一声亮了。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,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。她想挣扎,身不由己。她想说话,嘴不当家。她努力睁大眼睛,想保持清醒,可是脑子里一片混沌,旋而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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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醒来时,已经躺在了病房里。身边只有丈夫坐在椅子上,两手捧头,双目紧闭。她知道,这是丈夫发生重大事情时的特定表情。难道……她不敢想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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丈夫看见她醒了,急忙站起来,说:“醒啦?喝水吗?想不想吃点什么?”得到否定后,六神无主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,给她掖了掖被角就出去了。不一会儿大夫、护士蜂拥而入,为她查心脏、测体温、量血压……然后告诉她患的是导管恶性肿瘤,已做了切除手术!
尽管手术前已做了心理准备,尽管看见丈夫的表情已猜到了什么,但是听到“恶性”“切除”等字眼时,还是如雷轰顶。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左胸,摸到的是纱布,厚厚的纱布。纱布下边是什么?她像被烫了似的缩回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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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就是说,从现在开始,自己不仅是个生死未卜的癌症患者,还是个肢体残缺的人。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。她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,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去了一只乳房!她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疼爱自己的丈夫。她没有把握,丈夫面对自己残缺而丑陋的躯体时,会作如何反映。恐惧、悲伤、委屈、不甘,一股脑地袭上心头。她欲哭无泪,欲嚎无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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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说到这里,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。对于一个美貌的女子,如此打击是何等的残酷。我想安慰她,语言却那么的苍白。还是她自己顽强地吞下了泪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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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医生的话说,手术很成功。因为身体底子好,加上家人和朋友们无微不至的照顾,恢复期的痛苦,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。让她倍感煎熬的是心理上的折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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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从生病后,田慧芳感觉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比如她喜欢运动,由于胸大肌连同腋下3个淋巴都被切除,身材严重变形,跑步时就像谁在一边拽着似的,不由自主地朝一边偏。因此坚持了十几年的晨跑,不得不停了下来。她平时爱逛街,尤其喜欢逛内衣商店。那些紧身衣、低领衫、吊带裙都是她的最爱,不管买不买,看上的都要试一试。尤其对着镜子展示自己婀娜身姿时的那份得意,常常令自己陶醉得一塌糊涂。可如今,她不仅没了逛商店的兴致,就连镜子都不敢照了。以前爱和朋友们去公共浴室洗澡。她喜欢在迷迷蒙蒙的水雾中,伴着哗哗啦啦的流水声谈天说地。她调侃这叫赤诚相见。手术后,朋友们曾多次约她,她说什么都不去,怕吓着了她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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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说,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,最无法忍受的是别人的同情和怜悯。如果说以前她在单位是尖刀班,大事小情都冲在前边。现在则成了预备队。需要加班了,领导说:“你有病,可以不参加。”遇到需要出力气的活时,同事们会说:“你走开,我来。”田慧芳笑着说,她在感受领导和同事们关心和照顾的同时,更强烈的感觉是自己成了废人!她为此而沮丧、而自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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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住院期间,送饭的、陪聊的,就连报销医保、争取大病补贴,都是朋友们帮着办的。她在享受友情的同时,感觉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位置变了。以前大家有什么事,第一个知晓的总是她。而现在就连最要好的朋友工伤事故不幸身亡,都没让她见最后一面。他们说,你自己都自顾不暇呢,还管得了别人。朋友们的好心让她感到了疏远。从未有个的孤独感袭上心头,让她无助又无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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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在家里更像是被重点保护的大熊猫,丈夫不仅包揽了所有的家务,而且对她百般迁就。她心情不好时,常常会发起挑衅。丈夫却从来不接招,反而悄悄对儿子说:“妈妈有病,心情不好,别和她一般见识”“得了这种病的人,心理多少都会出点问题,慢慢会好的”。她感觉自己就像拎着战刀站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,想战斗没有敌人,想打架没有对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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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如此,田慧芳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丈夫的变化。以前被她誉为话痨的他,变得惜言如金,心事重重了。起初田慧芳以为自己生病,他肯定心情不好。当她发现夫妻之间肢体接触时,他不经意地躲闪、犹豫,甚而若即若离,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。她自责,都怨自己残缺的病体让丈夫恐惧、为难了。可是她也委屈啊!难道这是自己的错吗?不是自己的错,又能怎么样呢?如果站在丈夫的角度考虑,他也很不幸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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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她理智地提出了离婚。这下惹恼了丈夫,“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?你的手术对我们夫妻生活是有影响,那不是你的错,也不是我的错。但是,你得给我时间,允许我有个接受、适应的过程。”他还说,“20多年的夫妻,说分就能分吗?想什么呢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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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说到这里再次哽咽了。她说丈夫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,他是真的生气了。旋而又笑了,说:“坏事变好事。这场病检验了我们夫妻的感情,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丈夫在关键时刻的不弃不离。为了丈夫的爱,我没有理由不振作起来。自己的身体已经残缺,绝不能再让精神出问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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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田慧芳顽强地站了起来。她不再把自己当病人。停了一年的晨跑又开始了。只不过不像以前那么较真了,能跑多快,就跑多快。感觉累了,就停下来。也不准别人把自己当病人。在单位,她一如既往,该冲锋陷阵时,决不当啦啦队!在朋友圈里恢复了大家心目中的地位。谁家有事,第一个知晓的是她,拔刀相助的当然也是她。回到家里,就更不用说了,她仍然是个贤惠的妻子,慈爱的母亲,家里的主心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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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到这里,有一个问题还在我心里纠结,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患上了乳腺癌?许多人都说,是因气而生,心情抑郁的结果。田慧芳却是这样回答我的:“吃五谷,生百病”。她反复强调,生病是自己的事,别顾影自怜,也不用怨天尤人。那样不但于事无补,而且对自己的身心也不利。唯一的办法是主动配合医生积极治疗。能够活下来,是上帝对你的偏爱。如有不测,冷静面对既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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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慧芳还说,得了一场大病,人也成熟了。不但明白了生命的珍贵,而且懂得了如何珍惜生命,那就是好好地活着,活出滋味来,活出精彩来。只有这样才不枉来到世上走了一朝,才对得起家人、朋友和同事们的呵护、关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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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样的!田慧芳!我为你喝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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